盛年不再來,歲月不待人。我愛的人,他出身于文革時一個潦倒貧困的鄉村家庭,家里子女很多,在他年幼時幾乎每一天都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如今已略顯老態龍鐘的他在一個小城做著一些本分安穩的生意,暖衣飽食。他是我的父親。一個沾染了些許銅臭和世故,年近五十的男人。
文革,這個我們只是聽聞卻不曾經歷過的一個時期,而他卻是真真實實從那時走過來的。在他四歲時到成年,他的童年是伴隨著饑餓度過的。他在家里眾多子女中排第四,一個不打頭也不押尾的位置。這樣的位置難免容易不被重視,多少都不太受父母待見。因為家里人口太多,而勞動力有限,分到的糧食總是不夠吃,即使一日三餐都煮稀飯也還是太勉強,至于填飽肚子更是天方夜譚。孩提時,他每次都是最快吃完碗里的稀飯的,準確說是喝完,然后拿著碗興沖沖跑到灶臺揭開鍋蓋,每次看到的卻也都只是能夠一眼見底還冒著微熱蒸汽的空鍋。于是不得已又回到餐桌,眼睜睜看著別人吃。這些都是小時候奶奶在時告訴我的,每次提到父親的事奶奶都會說小時候太窮,她一直很心疼父親經常吃不飽。
時至今日,父親偶爾在吃飯時也會樂此不疲地講述一番,以此告誡我們不要浪費。所以不管什么時候什么場合,和朋友或是同學吃飯,飯后我碗里永遠是最干凈的一個。不浪費每一粒糧食,能吃下就一定吃干凈是他教給我的。
他沒有很高的文憑,十三歲因為家境貧寒他選擇了主動輟學,走上一條打工求生的道路。身材瘦小的他有一次也是第一次去離家六十多里的省城和一堆大人一起干搬運的活,那時是兩個人擔起一根扁擔搬重物,由于他太矮貨物總是滑向他這一側,讓他腳下的每一步都變得更加的艱難。對于第一次出門做事的他,晚上都會異常想家,他常常一個人站在很高的地方朝家的方向眺望。這樣過了幾個晚上之后,他終是安奈不住一個人跑回家了,當時是一個地上還殘留著雪的晚上,他徒步走了六十多里的路,第二天白天才走回家。這些也是他偶爾會和我們講起的,第一次聽到時,我偷偷的擦去了噙著眼里淚水,心疼父親的小時候,也為自己生活得如此幸福。
三十多歲時,他不再在外面奔波打工,開始一個人做起生意,他開了自己的廠,生意一直不咸不淡,從未有過風生水起的時候。幾年后他去了另一個城市,在那里還是做以前在家時做的生意,并且一直維持到現在,他在那里扎根生活了十幾年。他的生意沒有經歷過大起大落,卻也不是一帆風順,在外地做生意的頭幾年,由于對新環境和人際的疏離,剛開始都是門庭冷落,店里一天都沒有幾個人光顧,還欠了很多外債。但是不久后他還清了所有的債務,并且能夠在那里過著還算舒適的小日子。
雖然做了十幾年的生意,他卻始終沒有大富大貴,但我一直認為他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因為一個人的成功與否并不取決于他的財富。所謂無奸不商,商人的錢財多是取于他的唯利是圖。我不知道父親是不是一個正常的商人,但我知道他從來都是憑著良心去做事的。不損人利己,不虧欠任何人做到這些便是一個成功的商人。是他扭轉了我的想法。用他十幾年如一日的堅持教會我做人要本分,不一定要多么顯貴,但一定要無愧于心,幸福源于滿足。
他的脾氣很不好,而且很倔強,這在很多年后的今天愈漸明顯。但他從來沒有對我實施過體罰教育,在我印象中也只有為數不多的幾次批評。多是因為我貪玩成性、不學無術。他總說他不會輕易動手,他更相信說服式教育,這大概也是我從來沒有被他打過的原因。他的倔強是有據可依的,習慣一成不變的生活,甚至有點墨守陳規,但我更愿意說是堅守自己的原則。但凡有一點超出他原則之外的事他都是萬萬不會做的,即使那不一定是錯的事。說古板也罷,但他就是如此,因為他知道做自己原則以內的事就一定是對的事。
他很難接受新生事物,和很多中老年人一樣,喜歡閑暇時下下象棋,寫寫字,還有把玩他喜歡的樂器,除此之外再沒有培養新的愛好。他下象棋很專注,即使是拉著我這個只知道基本規則的對手下也絕不輕視。我這么多年來能輸但不能服的倔強大概就是遺傳了他。他寫過很多字,本子上,甚至在墻上,他的毛筆字其實寫得并不算好,但為了他的面子每一次我都只能口是心非的稱贊。對,他是一個很顧及面子的人,直接說不好他肯定會不高興但不會因此不再寫毛筆字。樂器,也是他愛了很多年的東西,沒事時約幾個親朋好友一起拉二胡,吹長笛。至今我也不知道他是怎樣的水平,因為樂器方面實在是我的盲點。只記得小時候他教過我吹口琴,但最后還是沒有學會,不是他教的不好,因為到大學后我學了幾個月的吉他到現在也是一知半解,加上疏于練習,現在基本不會了。他不喜歡人做事半途而廢,更瞧不上怕吃苦的年輕人,所以學吉他的事我從來沒有跟他提過,我也并吃不了苦,只是興趣確實不在那里。
決定做一件事了就一定要把它做好,這也是他教給我的。盡管很多時候我都沒有做到。他會用他自己的方式支持你作出的每一個正確的決定,不參合,甚至不問緣由,但一旦有事他會第一時間站出來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去承擔。08年時高考的失利讓我很壓抑,成績出來的那幾天他幾乎每天打電話給我講很多關于學歷與成就的事,這也是他大半生的感知,他只是想讓我知道念什么大學并不決定你的將來。他告訴我只有做錯的事沒有后悔的事,即使是在不理想的環境中也要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后悔是最無益的。
文革已過去三十余年,他還是那個樸實能吃苦的人,不講究吃穿,對他來說能吃飽有一身還算體面的衣服這樣就已經很不錯了。不到一年時間我將畢業,面對我的就業無門他總是打電話拖拉著對我說,找不到好的就去他那里,離家近、方便,找個工作還是不難的。他的幾句話,每次都讓我很不爭氣的產生回家躲幾天的念頭,不去想有關工作的任何。但我又一心想趁著年輕去外面見識見識,我更想像他一樣做一個對自己的事情有所擔當的人。
鄭淵潔說,所謂的鐵飯碗真正的含義不是在一個地方吃一輩子飯,而是一輩子到哪都有飯吃。我要的工作便是這樣。鄭淵潔是我很敬佩的長輩,因為他的童話因為他能夠在文學上名利雙收,讓財富與文學不產生矛盾。父親也是我很敬佩的長輩,不同的是,鄭淵潔老師的童話伴隨了我的童年,而父親的言傳身教會伴隨我的一生。我不愛鄭淵潔,但我愛他。
在感恩節來臨時想到為父親寫這樣一篇文,沒有煽情的句子,只是想發自內心的感謝這樣一位將自己養育成人、不計得失的男人。更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己會是一個合格的女兒。
PS:感恩節本是西方的節日,但這樣的節日卻是值得每一個人過的。每一年的這個時候,想想自己應該感謝的人或事,想想自己的父母,他們是不是變得越來越老,甚至沒有你高了,想想他們為我們做過什么,我們是否也應該懷著感恩的心去做一個合格的子女。